冷月當空，投下一輪淡淡清輝，照出蜀山後山絕崖上一個淺淺的人影。此人閉目靜修，只見面容古樸，須發俱白，乃是一名老者。

腳步聲起，老者睜開眼睛，正好看見獨孤陽自林中走出，微笑道：“你來了。”

獨孤陽如見了親人般跑近老者身旁，高興道：“我來了。老爺爺，今天是不是您幫了我？”

老者點頭微笑道：“當時我正好在此，見你無意中用出心劍神通，知你必是後力難繼，便虛空渡了一絲真氣與你。”

若有旁人在此，必定要驚得目瞪口呆。功力高至能夠虛空渡勁者，古往今來不出十個。老者這份修為，怕已是天下第一。

獨孤陽卻是未解其中奧妙，並不覺十分驚訝，只是疑惑：“老爺爺，什麽是心劍神通？我卻是不會。”

老者道：“此事你日後自會明白。軟木劍你可有帶來？”

“帶來了。”獨孤陽取出遞給老者。

老者接過劍道：“一年前你我也是在此初遇，當時我正演練自創的雲劍七變，你小小年紀，卻能一眼看出我劍中不足。是以我便以這軟木劍與你，約定每月此時相見。”

獨孤陽笑道：“此事我當然記得。”

老者繼續道：“不久前，我終於完善雲劍七變，自信再無瑕疵。你看看罷！”

老者說畢，身形忽動躍上高天，背對一輪明月，衣袂飄飄，仿佛神仙中人。獨孤陽只覺眼前一花，空中老者忽地一分為七，俱是手持軟木劍，分別施展出雲起、雲凝、雲幻、雲龍、雲海、雲散、雲隱七種精義，變化萬千，煞是奇詭。獨孤陽看得一陣，心中了悟：“雲劍七變，所有妙諦便在‘變’之一字。七種精義各有千變萬化，各自組合使出更是變化無窮。軟木劍可柔可剛，正是施展雲劍七變的不二劍器。”

老者急速催動身形，在空中留下虛影，才得以讓獨孤陽同時看到七種變化，領悟更深。這雲劍七變劍式極是繁雜，老者卻在眨眼之間便使完了。這一番施為本是極耗功力的事，老者落下地來，卻是毫無疲累之象，其功力高深，又見一斑。

老者問道：“如何？”

獨孤陽思索片刻，道：“這七變的確已無瑕疵，但……也許可以更進一步，化七變為一變。”

老者一楞，思索一下道：“這七變已盡我所能，要再進一步極難。你若是能做到這一點，便是超過我了。只是，你有信心麽？”

老者說完，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獨孤陽，大有深意。獨孤陽只覺壓力陡贈，卻絲毫不懼，大聲答道：“當然有！老爺爺，不怕你笑話，我一劍在手，便感覺這天地間無可難住我之事！便是這天，我也有信心刺它一個窟窿！”

獨孤陽說這話時，眼中竟是對劍無比的狂熱，身上氣質轉眼大變。老者一楞，繼而哈哈哈大笑三聲，道：“好，好！莫要忘了你今日所言！”話畢，老者身形一閃，已然不見，卻留下了軟木劍。

獨孤陽手持軟木劍，目視遠方，眼中神光閃爍，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……

三月時光轉眼即過，此時，便是到了蜀山招徒的日子。

蜀山仙劍派威名四海皆知，且收徒不分貧富貴賤，全憑緣分資質，是以前來之人甚多。一大清早，竟已人山人海，擠滿了蜀山山道，場面煞是壯觀。

大殿中，太明掌門及三位長老，外門長老傲天輕及其愛女傲雨瑤，卻是對此仿若未聞，悠然用茶。旁邊伺候的太明掌門大弟子東方宇明及二弟子月楓，卻是少年心性，早就耐不住想去看看熱鬧，東方宇明還算沈穩，月楓卻是個跳脫性子，眼珠骨碌碌地亂轉，大概心裏又在活潑潑地想些鬼主意。

太明掌門如何不知徒弟們的心思，看看天時也差不多，便笑道：“宇明，楓兒，你二人便去開啟山門，主持第一關罷！”

“是，謹尊師命！”二人大喜，笑嘻嘻地去了。

後山絕崖。

“咦，你精神似乎不太好？”老者關切道。

“是的。”獨孤陽撓了撓頭，“昨晚又做惡夢了。真奇怪，最近幾晚都做同樣的夢。”

“嗯？是何惡夢？”老者隱隱覺得不妥。

獨孤陽猶豫一下，道：“我夢見……身處一個奇怪的地方，滿地都是血，我站在血海中央，不停地殺，不停地殺，殺野獸，也殺……人，就像怎麽也殺不完一樣，直到睡醒，我還是一直殺……而且，我好像還說了些很奇怪的話，什麽覆仇之類的……”

老者神情一緊，剛想說些什麽，忽聽得蜀山山門開啟之聲，便道：“招徒開始了，你先去吧。”說罷一揮手，一陣罡風卷起獨孤陽送走。老者留下獨自沈吟。

獨孤陽糊裏糊塗的只覺眼前一陣模糊，便已到了蜀山山門旁的一個僻靜處。只是今日來人太多，也有人尋到了此處休息。獨孤陽剛要打量一下四周，便聽得有人大叫道：“哇！神仙啦！”

獨孤陽聞聲望去，只見三個小孩正坐在一片草地上，一個白臉，一個紅臉還有一個黑臉，煞是有趣。黑臉小孩跑到獨孤陽面前，興奮問道：“您是神仙麽？請收我們為徒吧！”

獨孤陽又是好笑又是尷尬，忙擺手道：“別這麽看我，我可不是神仙。我只是來蜀山求道的，碰巧被人送來這裏。你們也是要上蜀山的麽？”

白臉小孩及紅臉小孩此時也走了過來，白臉小孩道：“我叫劉備，這是我結義二弟關羽，三弟張飛。我們村子前年發了饑荒，父母都餓死了，我們三個只好離開村子，靠幫人做工或乞討為生。前些日子聽說蜀山招徒這件事，便來碰碰運氣了。”

獨孤陽聞言大起同病相憐之感，不由友好道：“既是同路，不若咱們一道走吧。”

三兄弟對他也頗有好感，便道：“好！”

就在此時，蜀山山門已完全開啟，東方宇明及月楓自裏面走出，掃視全場一眼。東方宇明運氣喝道：“我蜀山仙劍派今日招徒，只限十五歲以下之人，年齡超過者速速退出。”這個規矩世人皆知，是以並無人退走。

“好。我蜀山一脈修行之人，以除魔衛道為己任，不求名不逐利，非心志清明堅定者不收。”二人聯手一招，頭頂憑空出現一口大鐘。“此鐘名曰‘心鐘’，有試人心志之能。待會我倆將激出‘天清正音’，心術不正，心志不堅，心念迷茫者俱將神智混沌，餘下清醒之人則可進入山門，通過第一關。”

下方之人皆表示明白。兩人對望一眼，同時喝道：“開始了！”

二人鼓蕩真力，心鐘受激，漾起一波波肉眼可見的音紋，眾人正奇怪為何聽不見鐘聲，心內忽地響起一股奇妙梵音，直震心魄。

“當……”

“當……”

“當……”

蘊涵無上正氣的鐘聲，似乎在天地之間回響。不少人眼神漸漸迷茫，混沌，已是對身外事物一概不知。即便有人仗著學過武功，運功抵抗也無濟於事。

約莫過了半柱香光景，山門前兩人覺著也差不多了，便輕喝道：“尚是清醒的人進來吧！”

獨孤陽往後看去，見三兄弟俱是眼中清明，不覺心中歡喜，道：“我們走吧！”

三人點頭，一同進入蜀山外院。

光是這一關，便淘汰了原本過半的人。再進入了寬廣的外院，更是不顯擁擠了。東方宇明及月楓來到大殿前，向走出的太明掌門行禮道：“師尊。”

太明掌門點頭讓兩人退到一旁，向傲天輕道：“天輕你看，那個孩子便是你想見之人，獨孤陽。”

傲天輕功聚雙目，依著太明掌門目光看去，隔了數百丈遠，卻仍清楚看見獨孤陽一肌一發，他細看片刻，忽地嘆氣道：“果然是氣態不凡……”

傲天輕性子高傲，他此話出口，可就真不得了了。太明掌門微微一笑，運氣將聲音擴至全場道：“諸位小友，此乃蜀山招徒第二關，名曰幻陣關。汝等此刻已身處我布下的心魔大陣內。想必你們已聽得明白，過得自己心魔者，即可通過此關。”

傲天輕忍不住低聲向太明掌門道：“過不了心魔一關之人，今後修行豈不……”

太明掌門輕笑道：“無妨。此乃小心魔爾。過之則吉，不過者卻也無害。我蜀山豈會行那害人之事！”

傲天輕沈默片刻，嘆道：“小心魔之引難度甚巨，耗力想必亦是不小。掌門修為心胸，天輕敬服。”

太明掌門呵呵一笑，引動了大陣。

獨孤陽只覺眼前一黑，再清明時，卻已是孤身一人，身處一曠野之處，身邊那三兄弟不知哪裏去了。

“心魔麽？我的心魔是何物？”獨孤陽暗自沈吟，冷不防一只大手從背後搭上自己肩膀：“孩兒，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？該回家了。”

獨孤陽嚇了一跳，回頭看時，一個粗豪漢子正對著自己微笑，眉目間與自己似乎有些相似。

那漢子揉了揉獨孤陽的腦袋，道：“走吧，你娘在家裏該已做好飯等著咱們了。”

“娘？”獨孤陽深深一楞，隨即想起剛才他對自己的稱呼，遲疑道：“你是……爹？”

“臭小子生什麽病？我當然是你爹。”漢子在獨孤陽頭上拍了一下，拉起他就走。

獨孤陽被他拉住，心中想道：“原來，我的心魔就是我未知的爹娘……”

兩人走回一山間小屋，看周圍擺設，是個獵戶之舍。一婦人迎出，溫柔道：“你爺兒倆回來啦，快進來吃飯！”

獨孤陽楞楞地坐在飯桌旁，看著眼前一男一女給自己添飯夾菜，雖知是假，但一股溫馨之感仍湧上心頭，心中一個念頭忽然生了出來：“就此陷入，不是比原先要好多了麽？這裏有爹有娘啊……或許，蜀山之事，只是一場夢吧，眼前才是真實的……”

此念剛起，內心一股尖銳力量猛地生出，仿佛劍刺一樣刺痛了獨孤陽的心魂，獨孤陽猛一清醒：“不！此處雖好，但終究是假！現實雖不如意，但我相信總有一天能尋到真正的爹娘！陷入此處，可就什麽也沒有了！”

獨孤陽心中天人交戰半天，終於下定決心，似是已用盡全身力氣，咬牙緩緩道：“讓我醒來吧……”

“你說什麽？”那漢子一臉關切道。

“我說，讓我醒來吧！我不會困在這種地方！心魔，消失吧！”獨孤陽猛地一拍桌子，踢翻桌子，大聲怒喝。隨他這一句，周圍環境忽然定格，然後漸漸破碎，如煙霧般散去，顯露出原來的蜀山外院。獨孤陽眼睛瞪得大大的，一眨不眨地看著“父母”消失，呼吸如山般沈重。直至幻境完全消逝，他才低下頭去，悄悄擦開眼中淚水，平覆了一下心情，見到東方宇明及月楓正站在大殿外，微笑示意他進去。

獨孤陽進了大殿，見已有好幾人破了心魔進來了，其中就有項羽、諸葛亮等蜀山之人，劉關張三兄弟也在。再待一陣，門外又陸續進來數十人。太明掌門對兩弟子道：“把外面的人送走吧。”

獨孤陽等人暗暗咋舌，這數千人來，才過兩關，剩下的竟已不足五十之數。蜀山招徒果真嚴格。

太明掌門笑道：“前兩關可合稱‘心關’。而這一關，為‘緣關’。若你與蜀山有緣，自可留下；若無緣，便請下山，另擇名門了。”

“何謂有緣？”諸葛亮問道。

“有緣，便是有緣。”太明掌門微笑，忽然問道，“兵家之器百種，汝等最喜哪樣？”

“劍！”獨孤陽不假思索道。

餘人大多答劍，一是蜀山仙劍派便是以劍聞名，二是劍之一器眾人也喜愛。惟獨關羽答喜愛大刀，張飛答喜愛長矛，惹得他人一陣側目。

“那麽，在你看來，你所喜兵器，是何意義？”太明掌門又問道。

此問一出，立時有十餘人張口結舌，不知如何作答。太明掌門微嘆，一揮手將這些人送了出去。

項羽首先答道：“劍，乃揚我雄威，助我克敵之器。”

諸葛亮接著道：“劍有君子之風，頗合我意。”

劉備答道：“劍能正我心。”

關羽答道：“大刀一去無前，氣勢磅礴，與我甚合。”

張飛答道：“矛之招式可剛可柔，正是真正勇者之器。”

……

獨孤陽靜靜旁觀，最後才緩緩開口道：“劍者，我之友，我之命。縱一生為劍，終不言悔。”此話堅決狂熱至極，直駭得眾人紛紛投以驚異目光。便是沈穩如古井的太明掌門，也是微微楞住。

“哈哈哈，說得好！”獨孤陽話音剛落，一道蒼勁之聲便響徹大殿，極是撼人心魄。

“老爺爺！？”獨孤陽一聽便知何人，驚喜道。

太明掌門哈哈笑道：“三關已過！留下來的人，從今日始，汝等便正式成為蜀山第四百七十三代弟子！不過，接下來還要對你們做一個小小考驗，跟我來！”

太明掌門一揮手，一個傳送法陣飄然出現在大殿中。太明掌門當先走了進去，餘人跟上。傲天輕走到獨孤陽面前，深深看他一眼，嘆道：“好！好！嘿嘿，就是我現在，也遠不及你堅定啊！”說罷與傲雨瑤走入陣中。

獨孤陽楞了楞，也跟著走了。

光芒一閃，眾人已到了一間靜室內。獨孤陽一眼瞥見老者靜坐前方，正要上前，卻見太明掌門朝老者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：“師叔。”

此言一出，滿室皆驚。尤其是獨孤陽，只驚得目瞪口呆，不知所言。只聽太明掌門笑道：“此乃我師叔姜明，仙劍峰之主。”

“仙劍峰！”傲天輕驚道，“傳聞蜀山有一劍道至峰，號稱當世劍道第一絲毫不為過。只是收徒甚嚴，已多年未有傳人。莫非……”

姜明點頭笑道：“不錯！今日正要收徒！”

收徒？收誰？除一眾孩童外，餘人皆已知曉。

姜明擡手一指，空中忽地現出一塊通體晶瑩的小石，旋轉間散發出莫大威壓。獨孤陽心中突然響起姜明話音：“看好了，這就是仙劍峰主的法器。”

姜明輕喝道：“如意轉元，劍心顯現！劍靈石，指！”

劍靈石受姜明真力一激，石身上現出無數覆雜咒文，射出一片光幕，撒於蜀山新收弟子身上。光芒過後，只見被照之人額上俱有一紅色光點，光芒強弱不一。然而，惟獨獨孤陽額上乃一金色光點，璀璨無比。

“好！”姜明與太明掌門對視一眼，眼中俱是驚喜之色。姜明手指獨孤陽道：“仙劍峰下一代傳人，便是你了！”

太明掌門在一旁輕嘆道：“果然是太上劍心！想不到有生之年竟有幸得見，不枉了！”

項羽難以置信，口中喃喃道：“不可能！仙劍峰傳人……應該是我才對！怎麽可能是這個野小子！”

姜明向太明掌門點點頭，卻自閉目不言了。太明掌門向眾人道：“經劍靈石指引，汝等筋骨資質我已有了解。項羽、劉備、關羽、張飛四人資質上佳，可至靈劍閣，於項超師弟座下修煉。只是……”太明掌門話鋒一轉，“關張二人與劍無緣，怕難得我蜀山真髓，便轉往天都峰下，為護院弟子罷！”

“等一等！”劉備一聽急了，“掌門，你不能這樣！”

“大哥！”關張二人大駭，他們雖然也心有不忿，卻不欲劉備因此得罪掌門。

劉備毫不畏怯與太明掌門對視：“掌門！我三人生死結義，早有誓言。有福同享，有難同當！若你執意要將他們轉去天都峰，劉備願意同往！”

關羽一急，撲通一聲跪下磕頭道：“掌門，我大哥只是一時氣話，您別當真！我二人願遵從掌門之命！”張飛也跟著跪下磕頭。

劉備見狀不由在一旁大聲喝止，可兩人哪裏肯聽，只是磕頭不止。

獨孤陽在一旁也看不過去了，正要出言相幫，卻見太明掌門並未因劉備無禮之舉動怒，反而眼帶笑意。他身邊的九降長老忍不住哈哈大笑道：“這三小子我喜歡！掌門，就把他們給我可好？”

太明掌門笑道：“只要項超師弟不反對，我對此無異議。”

項超，即是羽霜長老。他微笑道：“既然九降師兄喜歡，那便是緣。我又怎會反對？”

九降長老一聽歡喜，哈哈笑道：“好了，你們三個，從此就是我的徒弟了，為九降峰門下！別介意，適才掌門只是試一下你們，你們情義若是不深，分開對修行反而有益。眼下卻是無礙了。嘿，楞著做甚，還不趕快滾過來拜師！”

獨孤陽在一旁看著，忽然心中明悟：“原來，這還是緣關！不，何來緣關之說！自打出世起，我們便與身邊的人有了‘緣’之交集，一舉一動，一怒一笑，一言一語，一想一念，俱是緣啊……隨緣，隨緣……”獨孤陽越想越覺深奧，不覺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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